乡村人物谱（之一）王凤立
老周头
阳光斜倚南墙
苔藓爬上石碾的年轮
旱烟袋吞吐着
1948年的硝烟
黑山的弹道
在他眼角的褶皱里
重新校准
瞄准镜对准记忆深处
那些未及开花的黎明
大荒地的老兵们
在墙根下列队
番号是：老蔫、老攮、开张、老八
他们用沉默构筑
另一道战壕
老周头挺直佝偻的脊梁
枪管般的食指
指向虚无的敌阵
"你们可曾扣动扳机？"
问话里带着
未散的硫磺味
当他的老婆
"大喇叭"吹响集结号
他的立正姿势
让老八头的皱纹
笑成战壕的曲线
而石碾上的苔藓
正悄悄吞噬
最后一缕硝烟
发枝子
多出的指节
在命运的掌纹上
分叉
长成无法修剪的枝桠
疯癫是另一种清醒
当知识在乡野
长出荒草
他的瞳孔开始收割
错位的星辰
九台的冻土下
埋着未完成的论文
吴姓女子的体温
曾是他最后的注解
直到另一个男人的犁铧
翻开婚姻的田垄
他头顶的麦穗
突然长出荆棘
老槐树的枝桠
在村口垂钓往事
而疯癫是
最温柔的抵抗
小佩举
时光的珠算
总在童年那档
拨出清脆的回响
三块豆腐的高度
撑起一个
用笔尖丈量土地的灵魂
算珠在他指间
开出睿智的花
当二寡妇的口粮
在账簿上长出翅膀
他成了
虚掩门扉里
最温暖的数字
可命运的算盘
总是打错一子
山东王的络腮胡
在他妹妹的户口本上
盖下印章
生产队解散后
他成了屯子里
最年轻的族长
用算珠串起
一代人的迷茫
田木匠
四年级那年，队里来了个田姓木匠
住我家东院
母亲让我喊他姨夫，喊她大姨
我整不明白是哪门子亲戚
田木匠会砍房架，打家具
他的女人会裁会剪，巧手闻名
他们在路南盖了三间房，挂了砖面
五年级那年，放学回家
母亲说，老田家搬走了
连房子都卖给了会计
“为什么？”
“你大姨是尾美人鱼，馋猫叮上她了。”
我数着刨花，数着树影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好人
总是留不住
碾坨子
德惠梨树园子的孙姓男人
娶了刘家女子
投亲来到大荒地
他魁梧得像座山
工分簿上
他的名字总是爬得最高
大辛子不服
非要和他比试
三招两式
就被压在地上
"活像个碾坨子"
从此
这个绰号
在村里生根
那年我去他家
遇见本家二奶
原来
他是二奶的娘家孙子
我们竟攀上了亲
记工簿上
他的字迹工整
案头
总摆着几本东北大鼓唱本
酒过三巡
他还能吼上两嗓子
暮年
脑血栓将他困在床上
只要看不见家人
他就喊
喊得整个村子都听见
老保管李德和路过
在窗外驻足
"都瘫成这样了
还没忘唱大鼓书呢"
他的声音
穿过岁月的尘埃
在记忆里
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