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坛里的文脉弦歌(散文)
文/孙群
在时光长河的幽谧转角,时间是无形画师,以岁月为笔,雕琢万物——它温柔抚过生命的肌理,亦冷峻刻下沧桑的纹路。
我从青丝少年行至双鬓染霜,曾经的青春活力,渐渐被沉稳与沧桑取代,最终也将成为一位耄耋老人,方惊觉:那些悄然爬上脸庞的皱纹,原是时光写给生命的偈语。
五谷之粮在陶坛深处完成蜕变。高粱的香醇、大米的晶莹、糯米的绵软、小麦的丰盈、玉米的饱满,皆以曲蘖为媒,在窖泥的呼吸中与时间对话。窖(洞)藏酒作为一种储存方式并非中国独有,然而,中国的窖(洞)藏白酒,却是独树一帜,这是中国独有的窖(洞)藏哲学:非单纯贮存,而是让自然风土、先辈智慧与光阴共舞,将质朴原粮酿作醇厚琼浆,每一滴都沉淀着秦汉的月光、唐宋的梅影、明清的雪声。
酒书承文脉,月光照初心。当现代化的轰鸣碾碎晨昏,中国白酒如一盏沉静的灯,照见父亲的期待、母亲的灯影、游子的归途。酒用浓烈的香唤醒着舌尖上的时光:初尝如春冰裂喉,中段似夏雷碾舌,尾韵若秋潭浸月,余音像冬雪压松。这液态的火焰,让岁月间的浮躁与心悸,寻回沉稳的根系和一往无前的信心。
书香与酒香交织,奏响文明的回响。墨痕是未开封的陈酿,字句跃动着魏晋风骨、唐宋烟雨、民国呐喊。我们与杜康共醉,随陶渊明采菊东篱,同曹孟德横槊赋诗,在酒液中认领祖先的姓名。正如散文诗比诗散淡、比散文精巧,窖藏白酒恰似这般存在——它是时光的散文诗,以柔和的口感、细腻的香气,将美凝固成可啜饮的永恒。
此刻,以文字为舟,载酒韵与诗语溯流而上。看高粱在云雾深处闪烁,听山寺钟声伴岁月河远来,见神鹰守望天边星辰。那轮被山的波浪悬起又放下的月亮,原是文字里的月光——它照痛思念,也照见初心。
举杯向苍穹,敬这液态的永恒。愿每个中国人都能懂得:白酒不是酒精的狂欢,而是时间的禅房。在这里,我们以慢制快,以酒为镜,照见生命里所有未说出口的爱与乡愁,让文化的根脉在酒香与书香中,如岁月河般静静流淌,永不断流。
我羡慕古代的诗人,夜晚常在竹林边的溪水畔饮酒。在一个有着月亮的夜晚,梦回到时光深处,邀嵇康、阮籍、刘伶、陶渊明或李白、杜甫、白居易、孟浩然或欧阳修、苏轼、陆游、辛弃疾等一同去村寨后的山根下,饮酒,去愁;去愁,饮酒。
是谁,于大树下怀抱弦器,以细碎的银两换回一壶老酒和一甄米面度日?又是谁,辞了官爵归隐南山,种一畦蔬菜,采二篓山药,摘三朵菊花,荷锄山野,晨昏不歇?饮酒,去愁;去愁,饮酒。
那西窗的坦腹公子,没有遗失生命的墨迹。谁人心中,仍不忘那一曲愤世的广陵?诗人啊,月光下,且把这一杯饮了,送一个千年灵魂,去一个被撕裂了缺口的天堂!饮酒,去愁;去愁,饮酒。
最好携一壶清圣浊贤的老酒,微言大义,意逸旷达,在似与不似之间,一语双关,叩醒圣贤的寂寞。更以“五花马、千金裘”换美酒,彰显酒中豪情,是谁,民间甚至传其醉后捉月溺亡,卖酒者常以“太白遗风”为招?饮酒,去愁;去愁,饮酒。
“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酒培养了杜甫嫉恶如仇、疏放不羁的性格气质。在长安失意期间,浪迹近畿,表达自己的隐逸情怀,“浊酒寻陶令,丹砂访葛洪” 虽然严肃,却因穷困潦倒时大醉暴毙,以诗“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道出贫寒中的酒趣。饮酒,去愁;去愁,饮酒。
白居易则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描绘冬日暖酒之乐,更因善于酿酒而留名民间。其他诗人亦以酒抒怀:孟浩然酒中见隐士恬静,王翰“醉卧沙场”显壮士豪情,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寄离情,李贺借酒叹怀才不遇。饮酒,去愁;去愁,饮酒。
古人酒醉微醺时,灵感与诗意共舞,自此诗酒不分家,后世诗人如欧阳修、苏轼等皆承此风,酒成为诗歌永恒的伴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