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王岛的雪(散文)
天,刷的一声暗了下来,似乎有谁突然拉下了电闸。
此刻,我独自一人正在乔治王岛采集岩石标本。500米外的母船海洋四号,这条仅2600吨的小铁船,急促地拉响了汽笛。这是危险信号,命令我立即停止工作,火速归去。
来南极40天了,这样的天气现象平均3天就来一次。凭经验可以预料,最好的结果也是一场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尽管它长则可以48小时,短则只有10分钟,然而露天的人类在它面前总是势单力薄不可抗拒的。
起风了,黑云被搅动得着了魔似的狂飞乱舞,我突然间领会了“风起云涌”的真实意境——除了恐怖,没有一丁点儿的浪漫。
肉眼看不见船了,原想过来接我的救生艇也出不来了。我爬到高处,只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心中陡然一沉:冰崩了!巨大的浮冰群会把船包围的!如遇上比船还高的冰山,小小海洋四号会被挤扁的!
“海四!海四!你们危险!小心冰情!”我抄起对讲机,疯了般喊道。
“王工!王工!你更危险!你脚下就是浮冰!赶快撤退!在岸上找块地方避风!”
我的天!显然他们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我的处境,我自己还不知道哩。
浪也来了,伴着嘶拉嘶拉的咆哮,脚下真的感到了冰在晃动。鹅毛大雪夹着豆大的雨点横扫过来——南极的雪,向来不是飘的。
“怎么搞的,这回暴风雪来得这样快!”我暗暗骂着,忍痛扔光了辛苦采集的石头,匆忙扎紧蓝色的羽绒服,背离大海狂奔了起来。
一公里外就有一个考察站,挂着阿根廷国旗,名叫尤巴尼。只要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安全的。虽然眼睛望不到那里,但我心里很清楚,所以也就不那么紧张。可谁想得到,在暴风雪下,人仿佛不会走路,更不会跑。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我笨拙移动着,怎么也没看到尤巴尼。我有点儿慌了。狂暴的雨夹雪已把我里里外外弄个透湿,只费了一刹那工夫。寒风一阵猛扑,我感觉简直就像跟没穿衣服一个样。不会失温吧?我打了个寒颤。
此时,我只能大声对自己喊道:冷静!我必须把心慌压制下来才会有能力自救!于是,我暂时收住了脚步,仔细辨认和思考了一小会儿,坚信没有迷路,这才踏着雪继续向前赶。不知是两分钟,或者是八九分钟后,一所小巧的红房子蓦然出现在眼前,惊喜也即刻扩散到了全身,寒冷终于被我忘却了。
想起来,这里是距尤巴尼仅200米的避难所。根据协约,各国的南极考察站都在极地荒野中修了若干避难所,以救助遇险之人。这里虽然距离尤巴尼仅200米,但我深知今天不必要也不可能到那里去,馋馋地就着马爹利酒吃烤鱼了。就在避难所门口,还来不及进去,我就打开了对讲机,告诉母船我已脱险的消息。接着,我又和尤巴尼联系上了——他们正要开雪地拖拉机出来找我呢。
避难所虽小,却有6个上下铺位,还有各种各样的应急食品和炊具。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一盒火柴点燃了煤气炉。湿衣服穿在身上来烤,倒也奇特。不知怎的,我猛然想到了几年前在龙门山一场暴雨后,一群年轻地质队员边烤衣服边烤全羊的时光。那只几十斤重的羊被洪水冲下山摔死了,大妈拖过来给我们,只收两块钱。想着想着,禁不住笑了出声,起身煮了两碗羊肉面。快过年了,当年烤全羊的队友们可好?愿他们全家团圆!
然而,这个世界注定有那么些人浪迹天涯的。比如说,这座乔治王岛。
一小时后天色出蓝,我向窗外望去,竟被一排十字架吸引了视线。离我最近的一座上书:
罗伯特·亨利,冰川学家,1920年生,1956年2月13日离站出外考察,从此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