蛀洞里涌出的月光（组诗）
文/王凤立
父亲
槐木橛楔入子时的更漏
你
被月光钉在老屋的山墙上
褶皱里游动的旱烟
正把1962年的秋夜
烫出第七个窟窿
脊背隆起山脉
犁出谷仓的咳嗽
犁出旱烟袋里的胡胡腔
犁出五更梆子敲碎的盐粒
直到脊椎如麦秸般折断
在镰刀的弧光里
老墙根苔藓疯长
漫过你追打我时藏身的豁口
青砖缝里蟋蟀的鸣叫
正在测量门栓锈住的回声
而今
族谱泛黄处
你成为最陡峭的折痕
而谷粒正在陶瓮裂缝里发芽
长成我掌纹间
尚未生锈的二维码
孤独
暮色漫过锈蚀的栏杆时
他把自己站成第三根立柱
昏黄的光切开皱纹
在蜡黄的面庞上流淌
凝固成盐
风突然掀起往事
把整个黄昏灌进胸腔
喉结滚动着
咽下几粒未及辨认的方言
二十年工卡在脊梁里发芽
长出混凝土的根系
而此刻影子正一寸寸陷落
在打桩机轰鸣的余震中
最后一只候鸟掠过塔吊
翅尖抖落的月光
将安全帽染成
斑驳的雪
望天
他的颈椎向地心生长
第五根枝桠分叉时
瞳孔开始收割云朵
人们用谚语焊接出诨名——
望天者体内豢养着
永远向右倾斜的北斗
石磨转动第三十五圈年轮
集体农场的铜秤
始终量不准他的口粮
卤水点化月光的夜晚
豆腐在粗布里渗出
喂养六个胃囊的银河
畜栏的账簿褪色后
铁锅仍在后院蒸煮星辰
我蘸着暮色替他记账
数字在算盘上结出盐晶
盐粒为何要流向
无亲缘的裂缝？大红英家
男人的手掌完整如初
而他的汇款单总是
在立冬前准时受孕
当山峦开始受孕那年
五哥的独轮车推来
怀揣两个春天的女人
麦秸在铁鏊上分娩
焦香漫过四十里山径
四十五岁的惊蛰日
山坳终于捧出
属于他自己的晨星
那些被佝偻压低的云
此刻正在煎饼鏊上
摊开成完整的月轮
往事
你用青铜镜里残缺的月亮
缝合我同样残缺的阴影
让那些假装圆满的事物
垂下睫毛
蝉翼般透明的日子
撑起屋檐漏下的雷鸣
饥肠辘辘的经历
被说书人铜烟锅
磕成满地星子
半碗冷掉的团圆
未寄出的家书
在墙角躺成满地瓷片
有时我借旧城墙的裂缝
用青苔填补它的裂纹
像搀扶踉跄的同胞兄弟
而祠堂梁木的蛀洞里
正涌出四十年前的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