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精典三题
文/王凤立
黄四爷
松嫩平原的饮马河冻得梆硬,老槐树上的弹孔结了冰碴。黄四爷握着半截铅笔头,在炮楼墙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三天前鬼子踹开他家门时,炕桌上的《正气歌》临到"时穷节乃见"。山田的刀尖挑着三岁孙儿的开裆裤,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泛着血光。四爷突然想起教书先生的话:"笔墨也是刀枪。"
月照窗纸白。四爷蘸着米汤画岳飞,枪缨子甩得比真马鬃还活泛。山田捧着画直咽唾沫,没瞧见四爷在岳王爷靴底多点了颗痣——那是给苇荡里游击队的暗号。
庆功宴的酒坛子见了底,四爷的琴弦突然崩断一根。山田正眯眼数画上的金线,枪尖上的米汤字突然泛红。地窖里二十三把镐头同时抡起来,震得炮楼顶的膏药旗直打晃。
天亮时,老槐树上挂着山田的皮带,四爷揣着半卷《正气歌》进了苇荡。后来平原上都说,那书生的长衫下头,脊梁骨是精铁打的。
沈家闺女
奉天城飘雪那天,沈家三姑娘摔了满桌请柬。管家蹲在台阶上缝旗,听见小姐说了句:"黄布条子晦气。"
开春时松树屯来了个孕妇,总拿桦树皮记事儿。猎户老张头亲眼见着,她写的洋文能让日本人的子弹卡壳。屯里老萨满咂着烟袋:"这闺女眼窝子烧火呢。"
腊月夜里,三辆挎斗摩托突突进屯。沈姑娘把油纸包塞进老张头的皮袄,转头哼起关里小调。鬼子追着狼嚎声跑出二里地,回头看见屯西头冒起十七道烟——抗联的雪地路标比指北针还准。
转年开冻,屯里光棍汉都成了抗联兵。沈姑娘教大姑娘小媳妇缝靛蓝腰兜,夹层里的运粮图拼起来,正好是长白山的沟沟岔岔。孩子们最爱听她讲红山故事:"山顶有颗夜明珠,专照打鬼子的路。"
那年清明雪化得慢,沈姑娘背着小崽儿往鹰嘴砬子送信。二道河子的冰面咔嚓裂开缝,她把孩子塞进冰窟窿时,《海国图志》的书页叫风刮得哗哗响。后来屯里人说,那天的晚霞把整条河都染红了。
春儿
西大洼的雪片子有铜钱厚。春儿攥着红布条拜堂,新媳妇脖子上的铜锁冰得他手直打颤。爹咽气前在他手心画的符,原是抗联的联络图。
密营的老兵都记得,这小子上来就敢跟杨司令要枪。零下四十度趴雪壳子,他把铜锁贴脸上取暖,一枪撂倒了伪满警察队的头马。关东军的悬赏令越写越邪乎,说听见铜锁响就得丢命。
三道崴子交火那天,春儿肩膀嵌了块弹片。战地医院里,小护士俯身换药,领口滑出个带豁口的铜锁。春儿刚要问,防空哨突然炸了天。
燃烧弹把黑土烧成琉璃。春儿从热灰里扒出小护士时,她正用铜锁抠止血草。锁面上"长命百岁"叫血糊住了,里头藏的密电码早泡发了。
后来军事档案馆多了件展品:半截手枪配着铜锁,锁芯里塞着块血布。看馆的老头说,半夜常听见锁芯里叮当响,跟当年雪壳子里的动静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