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夜，还是有些微凉的。我合上那册书，蓝色的封面上印着白色的字，分明是极精致的装帧，却偏生透出一股子阴冷来，让我有些发颤。
这书，我是断断续续读完的。每每读上几页，便须搁下，走到窗前，看那楼下的梧桐。梧桐叶子新绿，在风中摇曳，显出几分天真模样。
书中的故事，我本不欲多说。大约是一个少女，被"老师"诱骗了去，后来竟至于疯癫。文字极美，美得近乎残忍，将那些不堪的勾当，描摹得如诗如画。我读时，总觉得字里行间渗出些血丝来，沾在手指上，擦也擦不净。
四月的风从窗缝钻入，翻动书页，哗哗作响。我疑心是那少女在哭。夜已深了，邻家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余我案前这盏孤灯，照着这本蓝皮书，照着我青白的脸色。
我想起前日在街上看见的女学生，穿着蓝布裙子，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说笑。她们的眼神清亮，像是从未见过这世上的恶。我那时便想，她们可曾读过这本书？她们的父母、老师，可曾让她们读过？大约是没有的。我们向来善于装作无事发生，善于将污秽扫到地毯下面，然后责备那些指出污秽的人扰了清净。
书桌上还摊着笔记，我原打算摘抄些句子，此刻却觉得那些句子都生了刺，扎得眼睛生疼。有一句尤其记得清楚："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这话何等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细想来，竟是我们每个女子都说过的话，不过换了场合，变了字句罢了。
夜更深了。我忽然觉得这房间太过逼仄，四面的墙都向我压来。那书静静地躺在桌上，黑色的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像一口深井，望下去，看不见底。
我关了灯，躺在床上，眼前却浮现出那少女的脸——不，应当说是许多少女的脸，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她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已经麻木了。我想，这世上的房思琪何其多，只不过大多数沉默着，像未曾存在过一样。
窗外，夜风仍在吹着。树叶沙沙地响，仿佛在说什么。我侧耳听去，却只听见一声长叹，不知是风的，还是我的。
这世上的恶，向来如此。先是令人震惊，继而令人愤怒，最后令人麻木。我们读罢一本书，流几滴泪，发几句议论，便算尽了义务。明日太阳升起，依旧穿衣吃饭，将那书中的故事，当作远方的传闻。
横竖，四月总是要过去的。只是那些被风吹散的叹息，终究会在某个角落堆积起来，等待下一个翻开书页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