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躲在山上的林凤,再也没有听见追赶的声音,也不知道刚刚帮她的姑娘滚落到山底下哪里了,她会不会也像爹爹一样,摔下去再也找不到了?她哭了好久好久,天蒙蒙亮,她穿着叶南溪的衣服,急忙穿过林子,在山林边上站了好久好久,看着家的方向,她跪在林边,喃喃地说:爹,阿妈。原谅女儿不孝,爹爹若有在天之灵,就保佑女儿离开这里吧。等我出去安顿好了,我再来接阿妈。她站起来,再次四面看了一下,没有人追来,也没有了那个相遇又瞬间因为她而失足滚下山林不知所踪的姑娘。她把被风吹冷的手,插进了衣服兜里,她摸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乘轮证”,姓名:叶南溪”。上面还有章,章上是用篆书所刻,她不认识。另一只衣兜里,有一块手帕,包着两块银元。手帕上面绣着一片红色的叶子,不管了,这或许就是我林凤的命吧,老天有眼,只要能逃出这火坑,去申城,去哪里都行。想到这,她小心翼翼地装好船票,包好手帕,顺着山林的大石头,绕出了镇,又趁着天色尚早没什么人绕到了码头,躲进了码头的购船票的角落,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候早班出发的船只了。
快到午时了,船来了。林凤紧紧地拽着那张船票,像拽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要上了船,离开了水镇,离开那个村子,离开那个想要霸占她的混混,她就是在外面宁可乞讨,给别人家当下人,都愿意。她悄悄地又看了下船票上的号,上了船,跟在别人后面转了好半天,才找到那个位置,旁边的人已经坐下了,看到她来,侧身让了下,他愣了下,怎么这个女孩今天穿着还一样,咋像变了一个人呢?他又看了一眼林凤。林凤感觉到了,但她给自己壮了一下胆,心想,反正又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呢,便走进里面坐下了。船拉响了汽笛,船尾拖起深深地水路,顺风往申城而去。
只听见那些见过世面的人们,说过申城的花容月貌。也有那些有些门道的人,说过“走尽天边,好不过黄浦两边。船慢慢靠岸,走过了湍急的长江,走过那些低矮的茅屋,也走过竹子和干泥糊搭的破棚,那些种了一些庄稼在深秋依然朦胧又死气沉沉的地里,看不到收获的景象。林凤的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旁边的人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奇怪,这怎么就换了一个人,这人们下了船又上了船的,不过也正常,但,这女孩子咋穿着跟昨天这个女孩子有衣服一样呢。快下船了,林凤东张西望,心里一阵慌乱,该何去何从?举目无亲的大城市,坏人会不会也很多,她才十八岁,本想就这么照顾着阿妈,帮着二叔家做点事,没想到这么小就找婆家嫁人的。谁知道,她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叹自己命苦,诺大一个城市,又哪里容身呢?
一声长鸣,船靠岸,人们鱼贯而下,林凤坐着没动。她甚至想,我若是不下船,会不会又把我带回家乡呢?可想到昨天夜里的惊魂躲避,她咬咬牙,站起身,又把手放进衣兜里摸一了一下那两块手帕的银元,心里略微有了些底气,先下去,找个地方先住下再找事情做吧。她有些憧憬着自己能像昨天晚上那样的好运,上天一定会看到她的无依无靠,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她还想着,只要自己勤快,就一定能有自己的一碗饭吃。码头人头攒动,人们都行色匆匆,往码头上走去,林凤下了船,她什么都没有带,穿着叶南溪的格子呢外套。那张船票还在衣兜里。
申城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怪怪地味道,街边的小摊那么多,那些女人穿得真好看,她们让林凤看呆了,一辆黄包车停在她的面前,小姐,去哪里,坐车不啦?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急忙摆手,不不不,不坐。
拉黄包车的调转车,又去招呼别的人,她吓了一跳,我可不是什么小姐,瞬间,她又反应了过来,是她的穿着,她又没有带任何行礼,可能以为她是申城的阔小姐的吧。她延着码头上的路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江水两岸阔,那些洋气的房子让她眼花缭乱,那嘈杂的声音让她有点头晕,这就是申城吗?弄堂底部一排排地小店,也贴着好看的招牌,上面有上些太复杂的字,她看不懂。她走着看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这么繁华的街。一阵滴零零地声音从身旁传来,有人叫着,让一让。一阵风吹到面前,又突然停下,被黄包车的车轮边上一挂,她站不稳,摔倒在了路旁,车上的女人也跟着车侧了一下,黄包车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拉黄包车的吼她,你耳朵聋了啦?也不知道让让。